重力击打三千下

晚安

你以为的修正现象

马嘉祺x丁程鑫

*AU

*切勿上升真人


0.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1.

    马嘉祺经过那间病房时手里拎着保温饭盒,里面装着母亲煲好的猪脚黄豆汤。粘稠的汤汁被装得太满,在经过从驾驶座到医院楼道的过程里被颠出了一点。他把饭盒放在走廊一侧的窗台上,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斑驳起来的外壁,微笑问护士小姐借来纸巾把充满腥味的汤汁拭净。

    他之后抬起了头。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他透过那扇巨大玻璃窗留剩下的窗帘缝隙里看见了一张安静洁净的面孔,呼吸面罩上的水汽提醒各位这还是个存在着的鲜活生命。

    睫毛过于安分地轻铺在眼睑以下,像两只偶然经过没有离开的黑美凤蝶。头发有些干燥蓬乱,在阳光下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马嘉祺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吃过的龙须酥,纤弱,易碎,洁白,易融,又带有让人心颤的绒毛质感。奶奶告诉他食龙须酥的时候要屏住气息,否则那些轻轻细细的糖霜绒毛会让他呛到嗓子发痛。马嘉祺下意识地站在窗前放缓呼吸,多站住了片刻。

    他看见士小姐走进病房确认各项器械的运行情况,又把被妥善放置在病床一侧柜子上成叠的画纸和一桶千纸鹤收整起来。检测心跳血压的仪器屏幕上数字和图形发生着持续稳定的变化,像是在探测灵魂的波动。

    但他没有做更多的停留,他隔着玻璃窗示意护士小姐把窗帘合拢,又转身离开。


    走过三个走廊就是姐姐的房间,马嘉祺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时他的姐姐没有翻过身。他简单地交代了母亲嘱咐的话,转身坐在陪床的凳子上开始削苹果。

    “为什么呢?”姐姐从病床上坐直身子,“为什么做出的决定没有办法反悔呢嘉祺?”

    “因为时间是线性的。”马嘉祺挑干净留下的一点苹果皮。

    “小孩子应该怎么长大呢。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是这么长大的。我没有准备好,我看见他会害怕。”姐姐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下去。“我不想吃苹果也不想喝猪脚汤。”

    马嘉祺把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用水果叉叉起来。“小孩子都是在断断续续的爱里长大的,你不要太紧张了。”

    “如果有机会重新做选择,会不会没有这么痛苦?”

    “可能不会,就像你刚刚说不要吃苹果。”马嘉祺指了指她手里的水果叉。“可以重新做选择其实也不一定有心满意足的结果。”

    隔壁床的阿姨拉开床帘送来几个橘子,夸马嘉祺一表人才又体贴,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好福气。马嘉祺笑笑谢过后接过橘子放在柜子上。

    “那个老太婆天天胡言乱语,讨厌得很。”她戳中一块苹果,“你怎么不解释解释,说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影响不到什么。”马嘉祺把水果盘向姐姐的方向推了推。

    “昨晚重症监护室里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生。”姐姐抱住膝盖一点点嚼碎苹果,“他要是可以重新做选择就好了。”

    “怎么了?”马嘉祺语气稍作停顿。

    “护士说他为了救幼儿园里的小孩子被坠落花盆砸伤了后脑勺。”姐姐放下水果叉,“那么善良又漂亮的人不能死掉。”

    “你不用为别人的事情想太多。”马嘉祺擦干净手指起身,把姐姐的被角往上拉一点。“这几天不要再偷偷打空调了,对伤口愈合不好。”

    姐姐看着马嘉祺离开的瘦削挺拔背影挥了挥手,有点惘然地握住了一把温凉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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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嘉祺连续五天去医院送煲好的汤,在等姐姐喝汤的间隙他会散步去那片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里的男生看起来日渐模糊。

    像是随时都会流淌走。马嘉祺站在窗边想。

    从护士,前来看望的家长和小朋友,周围的患者家属和清洁工阿姨口中,马嘉祺知道他是那所国际幼儿园新聘的老师,为了保护小朋友被高空坠落的花盆砸到了后脑,这次脑干出血恐怕凶多吉少。被保护好的小朋友叫他程程老师,他说程程老师是世界上最温柔好看的人。

    “程程老师还能抱抱我吗?”

    马嘉祺蹲下来握住小朋友的手:“一定会的。”

    但他怎么会知道。

    生死每天都在这里重叠上演,踏进这个空间的第一步就被抽空了百分之二十的氧气,产生微微的窒息感。医院像是一个带有哲学意义的场所,可以在这里真正理性客观地指出存在与否这样的永恒论点。无奈生命不能以存在与否被简单讨论。

    重症监护室里的程程老师在第三天戴上了帽子。小朋友问马嘉祺程程老师是怕冷吗,他蹲下来同他说程程老师是要做手术了。小朋友抱住被护士阿姨从病房里拿出来的助眠小熊,问马嘉祺和他一样喜欢程程老师吗。

    马嘉祺温柔勾起嘴角说:“我也很喜欢程程老师。”

    “真的吗?”

    “可能是真的吧。”马嘉祺抚过他的头顶。

    小朋友站在医院走廊里的白炽灯下看着马嘉祺线条柔和的脸似懂非懂。


    马嘉祺在照顾姐姐的第六天送来豆腐酒酿汤。但这次在穿过三段走廊后才能看见的那间重症监护室窗帘被完全拉开,床铺整洁一片。

    他听见身边经过的一家三口在讨论今晚烟火大会的事情,一位中年女人抱怨医院食堂的伙食没有油水,有呼吸粗重的拎着X光片的人匀出一口气来叹息。

    在窗户边驻足许久的马嘉祺被护士小姐叫回头,她神色温和地告诉他302的告别仪式在地下一层,有话要说的话现在去还来得及。

    马嘉祺点头道谢。


    回到姐姐病房以后,邻床的阿姨送来了三个梨,马嘉祺以“爱人肠胃不好,不能吃太寒凉的东西。”婉拒。

    姐姐听过后皱起眉头,问他怎么这么说,爱人太过火了。

    “你想哪去了。”马嘉祺笑笑,“要不然你想要吗,我帮你讨回来。”

    姐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催促他赶快回办公室。

    她在马嘉祺临走前问他这几天来这么频繁到底为什么。他解释说单身母亲生完孩子一个人不容易。姐姐摇摇头说不光因为这个不要骗她,但不要告诉她究竟为什么。

    “你能来照顾我这么多天我很高兴。”姐姐收拾收拾好碗筷。“但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挺残忍的。”

    “我明天就能出院了,你不用来接我。”

    他沉静地注视了眼前和他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姐姐几秒,点头答应下来,告诉她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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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嘉祺在车熄火以后,停留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又转身从副驾驶座的包里找出一沓刚打印好的因素分析结果,看了一眼最后的数据。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头靠在驾驶座上。 

    对面家属楼最高层角落的房间正亮着灯,从马嘉祺的角度看来在大片熄灯的房间里像是一小颗人造月亮。小月亮在二十分钟过后熄灭,马嘉祺看见从书桌前起身的身影,猜测他是刚刚写完作业。他先是半仰头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事情,又眯眼看着真正的月亮在一片夜色里融化开,等小区巡逻的保安把手电照过来的时刻才回过神

    他像下定决心一样拿起实验报告从车里出来,转身把那叠厚厚的纸质材料扔进了小区的烧纸箱里。在火星飞溅的时刻他忽然想起自己没能学会的抽烟,或者说无法学会的抽烟。热气烘烤得他面孔发烫,火焰熏得得他眼眶发热。

    他的人生里从不必去后悔不慎失去的一类事情,但需要在意的事物很多。

    引起龙卷风蝴蝶可以被提前捕捉起来,可以被放进玻璃罐中饲养,也可以被制成精美的蝴蝶标本。那两只轻巧的翼翅被束缚住,就能阻止龙卷风,再也无事将会发生。


2.

    丁程鑫在周六上午的凌晨四点被噩梦惊醒,他摁住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深吸了几口气——隔着一层衣料和薄薄的皮肤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个拳头大的小小器官的震颤。他起身摸黑去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在沉默片刻后给马嘉祺发微信。

    “实验结束了吗?”

    “还没有,我在等数据录入。”马嘉祺那边回复得很快。

    “我想和你说话。”丁程鑫在后面加了一个拜托的表情。

    丁程鑫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怎么了?”马嘉祺的安抚性语气在电流里有些失真。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丁程鑫又钻回被窝时织物摩擦时的声响。手机被放在枕头上,棉花让人声变得闷闷黏糊。

    “我做噩梦了,但是我不太想告诉你。”丁程鑫尚未睡清醒的声音还掺有鼻音,轻轻柔柔地吹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把你想说的一点点告诉我好吗?”马嘉祺朝助手点了点头。

    “你不要用我刚教会你的方法,我又不是小孩子。”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恼火,但在棉花和电流的双重作用下下像是在撒娇。

    “我梦见你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梦境里的马嘉祺身形较现在再单薄一些,眉眼之间有点涣散,紧紧地抿住嘴唇。他站在一排花圈前支撑住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母亲,有条不紊地回礼。等追悼会结束人群离开,他看见马嘉祺穿着灰色大衣走到他的面前,眼下微微发青,但眼神温柔——确实是面前,告诉他让他等着他。梦境里的丁程鑫情绪十分稳定,他被一种均值下的悲伤笼罩住。但不是生死,模糊感受下是一种类似于离别的脱力——他以为有事物在不可挽回地散落。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

    “嘉祺你在听吗?”丁程鑫握住手机在棉被里蜷缩起来。

    “我在听。”他回答得很快。

    “我感觉很真,但梦境里的我明明已经死掉了。”

    “不会的。”马嘉祺的语气一顿,“再真实的感觉如果尚未发生,我们就无法判定他存在过。你说对吗?”

    马嘉祺会用温柔的口吻说出许多不容置喙的话。每当你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就会发现没有任何纰漏之处,你的意见像是在无理取闹…他也只会面色温和地看着你。他总是看上去很温柔,可实际上,实际上也很温柔——你看,你又无意识地犯了这样的错误。太多的思考无益,还不如坦然接受的好。

    丁程鑫思索片刻嗯了一声,又问他什么时候休息。

    “实验结束会等很晚。”马嘉祺的语气有点无奈。“晚饭以前很难回来,我尽量。”


    丁程鑫的理解里和马嘉祺的所有相识恋爱是一类随机事件,但马嘉祺告诉他小概率事件几乎不发生,一旦发生就是必然事件。

    “哇你好狡诈啊,你现在能坐在我家餐厅喝粥不就说一切都是必然事件吗。”丁程鑫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命定的瞬间被无限倒回也没什么好细细讲述的,但如果非要确定一个时间点,那我们就把三个月前作为一次时间节点。那天是马嘉祺去幼儿园接办公室同事女儿的日子,他握住一把长柄伞站在幼儿园门口微笑同他打招呼,另一只手上还有一把系好粉红色口哨的小雨伞。

    他说程程老师好,他来接玲玲小朋友。

    丁程鑫当天穿的是米白色的棉质衬衫,他牵着小朋友站在滑梯一侧下意识地回过头,隔着一层雨幕朝他眯眼笑开,像是在迎接某场久别重逢。

    这时晶莹鲜艳的矢富罗莎葡萄*果实浆液逐渐饱满,迎来了一年里最后一次的结果。


3.

    马嘉祺陪姐姐在医院流产结束回来的时候,丁程鑫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儿童心理学书籍,周围乱放了几本儿童绘本。他学着丁程鑫窝进沙发里,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拇指。丁程鑫问他姐姐怎么样了。他说还好,他等姐姐睡下了才回来。

    “你明明很在乎你的姐姐。”丁程鑫放下手里的书。“但我有时候看不太懂,我不知道是看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换了个姿势。

    “还是说我看不懂你。”

    “但是我能感受到你,你知道吗,人其实还是没有丧失动物性的本能。”

    “那我是什么样的?”马嘉祺饶有兴趣地靠近。

    “很凉爽,但是不刺骨,非常磅礴坚定的一团,伸手探进去很柔软,但是什么都握不住。”丁程鑫很认真地在回想,“像是没有形态的夏日晚风,从风之谷里出来。人类在幼年时期就已经学会与潜意识里没有危害的事物进行亲密接触,靠近你是我下意识的行为。”

    “怎么忽然说得这么学术。”马嘉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手腕内侧温凉细腻的一块皮肤。

    “下节课上要教小朋友怎样描述自己的感觉,我先练习一下。”丁程鑫转过身窝在他的颈窝处。

    “我每天都有一种既视感,但真实的心理感受又会和印象里的有所出入。我感觉这次,我是说如果所有事情都像是曾经经历过,你离我非常非常近,比以往都要近,但又像是随时都会离开。”丁程鑫的声音有些瓮瓮地,吹得马嘉祺颈窝有点濡湿。“我有点害怕。但是为什么呢嘉祺?”

    马嘉祺伸手抚上他的发尾,偏过头轻轻吻上丁程鑫的鼻尖。他把他眼前细碎的头发拨开,看向他恋人莹润的眼睛,两颗宇宙薄壳里面充满了雾气一样的彷徨和脆弱。

    因为时空是一个薛定谔的假设啊。

    但这些马嘉祺都没有办法告诉他的小小恋人,他只是嘱咐丁程鑫记得把袜子穿好,要不然会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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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公转经过秋分,黑夜渐渐被拉长,凝滞和静默增加。马嘉祺负责的实验访谈数据分析到了最后一步,在打印好相关性分析材料以后,他开车去幼儿园门口接丁程鑫去看烟火大会。

    一路上丁程鑫说了很多话,他有点亢奋地讲到他今天拿到了一个小孩子送给他的画。

    “简直是天才!”他睁圆了眼睛,两只手激动地攥紧。

    “这么开心的吗?”马嘉祺把车缓缓开进一条侧街。

    “拜托你来幼儿园接的是老师不是小朋友,请用正常的语气和我对话。”

    “好,今天在课上都教了些什么呢?”

    丁程鑫感到有些挫败:“只是教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怎么画。你呢,访谈做得怎么样了?”

    马嘉祺拉上手刹:“基本上这阶段结束了。数据不用做太多调整显著性就小于零点五,出乎意料地幸运。”

    不远处的江滩上站满了今晚前来观赏烟火大会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马嘉祺带着丁程鑫站到一片较为松散开阔的地方,两侧除了晚饭后散步的一家三口,还站了几对偷偷溜掉晚自习的小情侣。

    马嘉祺握住丁程鑫的手久久没有言语,所有人都在静默里等待河对岸烟花爆裂的一刻。他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表,分针逐渐向手表最顶端的位置靠拢,时针还有三个小时到达最顶端。丁程鑫的头发被风吹动得飞舞起来,他转头指给他看江面上一艘还没有离开的摆渡船,用口型说了些什么。马嘉祺笑了笑,用力摁了摁他的手心。

    江对面终于出现了一颗上升的光点,随后碎裂成大朵大朵的烟花,重重叠叠地铺满了江对岸的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人胸口开始发颤。周围的人群开始发出惊呼,有看着烟火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有有合掌开始许愿的人,也有趁着火光偷偷亲吻的情侣。烟花是一场场盛大的幻觉,虽最后消失于一捧燃烧殆尽的火药,但也确确实实地存在过。

    烟火把丁程鑫的面孔照得发亮,他扶着马嘉祺的肩膀让他转过身。他逆着烟花炸裂的巨大声响和周围人的欢呼大声说:“我真的很开心!”大部分人耻于直接说出口的爱,他却可以在感应到的第一秒传达出来:“我真的很爱你啊!” 

    马嘉祺看见灿烂耀眼的金光映在丁程鑫的脸侧,在睫毛翕动时流光溢彩。他定定地看向丁程鑫许久,漆黑瞳孔里翻腾着意义不清的情绪。“阿程你是一名非常非常非常优秀的老师。你是我的奇迹,以后也会是很多人生命里的奇迹。”他抬手撩开遮住丁程鑫眉眼的刘海。

    “我也很爱你。”

    河对岸最后一朵烟花后于爆炸声出现,静默地盛放出一朵绚烂夺目的非洲菊。随之最后的火光飞速坠落,破碎成一粒粒的灿烂光点,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里丁程鑫搂住马嘉祺的脖子,悄悄问他怎么提起以后很久的事情。马嘉祺搂住他的腰没有作声,腾出手来理顺了发尾。

    周围的人群开始吵嚷起来,盖过了丁程鑫的声音,之后又挤挤攘攘地朝江滩外的公园走过去。

    马嘉祺握住丁程鑫的手站在原地,等周围的人稍微疏散些再离开。丁程鑫在等待间隙看见马嘉祺逆着光的清晰鼻梁和眉骨,看见他透亮的眼珠被江对岸的大厦LED照亮,他感觉到握住他手心的手温凉但是有力,衬衫袖口刮得他手腕微微发痒。九月份的江风尚且凉爽惬意,吹得丁程鑫微微眯住了双眼。

    马嘉祺就着黑暗说了再见,但是丁程鑫没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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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马嘉祺一路匆忙跑到事故现场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烟花大会散场未能离去的人群。他在人群外围听见有人说太倒霉了,怎么脱落的玻璃窗偏偏落在这么个年轻人身上。马嘉祺费力拨开人群,看见丁程鑫闭眼躺在人行道上,身后是同刚刚看见的烟花一般艳丽的血泊,向四周延伸绽放开来。他的恋人像一片薄薄的云片糕般被浸泡在血液和晶莹的玻璃碎渣里里快要融化。纵使这个场景他熟悉不过,但在看见恋人再次和死亡联系在一起,马嘉祺还是感觉到了被掷入真空里的窒息感。

    他跪在那摊艳丽血迹里探了一次脉搏——老天果然毫不留情。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十二点整还有二十几分钟。马嘉祺思考片刻后拾起附近碎裂的玻璃碎片,面色平静地朝脖颈用力割下去。割脉瞬间的剧痛让他转瞬昏厥,视线模糊以前他看见喷出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口的衬衫和风衣,和身下恋人的血液和在一起,让不远处那对逃课出来的高中小情侣惊声尖叫出来。

    凌晨的夜风刮过街道发出呼呼的声响,马嘉祺反手抱住丁程鑫先闭上了眼。剧痛几乎要夺走他的全部意识,但在一片浓郁的痛苦里他却打捞到了干涸结晶的苦涩。

    他有点抱歉在这里给未成年人留下了心理阴影,但他在听见了“殉情”这样的字眼以后意识迅速清醒过来。


    这是马嘉祺第四次倒回到年初春寒料峭的季节,窗外的梧桐树还在飞絮,呛得路人怨声载道。

    春天和夏天在机房里过得很快,实验访谈和数据分析进行得有条不紊。

    他在等待了整整九个月后才终于开车去了那所幼儿园。这是一件在本时空理所当然的事情。


4.

    马嘉祺是在五岁时发现他和周围人的不同的。

    他发现自己似乎很难犯错。

    他在五岁的时候偷偷丢掉的胡萝卜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碗里,十岁时抄过的的暑假作业会全变空白,十五岁和平分手的女友会在第二天神色如常地在路口等他上学。在最想做坏事的十六岁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实验像是“发条橙”——所谓“错”的时间段会被倒回,他被强制要求做出“对”的修正。

    但错和对的判断渐渐变得没有那么绝对,所谓对错的界限变得模糊,或者说他发现自己似乎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极少犯错,事事强求完美。 

    原来老天爷在挑选实验样本也会偷懒。二十岁的马嘉祺坐在教室里想。

    年少时期他尚且会为一些小事犯一些恶作剧性质的小错误,倒回时空干扰他人人生——很神奇的一点,老天爷行事十分严谨,所谓时空的强制修正竟然只是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除了纠错不成会被在珍惜的事物上受到惩罚,这竟然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随着年龄增长,成年人世界里需要时空跳跃的时刻越来越多,真正实施时空跳跃的时刻越来越少,仿佛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青少年时期的幻想。


    马嘉祺在焚毁研究数据后成功迎来第一次倒回。他重新整理了一遍实验数据,找到丁程鑫开始一段恋爱,劝说姐姐和男友分手,最后阻止意外的发生。他以为事事都在掌控之中,却又在在烟火大会的晚上结束后被被倒回。

    这场意料外的倒回让他心中一沉,他尚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烟火大会,等待那场意料之中的惩罚。

    他是真的看见了恋人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撞击——就像枝蔷薇一样飞起后轻飘飘落到地上,凋零了一地颜色鲜艳的花瓣。马嘉祺在看到的瞬间站在定马路对面,出现了短暂性的耳鸣,他觉得后耳根一阵阵发麻。眼前的景象被做了定格处理,之后以降格的拍摄形式飞快度过。死亡时隔多年后在他眼前再次被实体化,五官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全部刮落,在感官一片空白里他开始怀疑眼前的场景是不是只是他在脑海里关于惩罚做的假设。。

    料理后事的每一天都格外漫长,他在陪伴丁程鑫家人的同时每天都在思考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对情侣非常般配——他们每天都在被问为什么。丁程鑫被小朋友追问天空为什么是不是绿色的,太阳公公为什么不说话,隔壁陈老师的嘴唇为什么那么红。马嘉祺被询问因素之间的相关性,效标效度为什么不高,为什么不要投资,为什么不要报考,为什么要和好,为什么要离开。周围的人习惯了有问题从他那里寻找答案,也对,他和常人又不太相同。

    但经验那么多,人类有曾完完整整地过活一段无错的人生吗?

    他以为和平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头七一过,马嘉祺尚未等到那场热闹的烟火大会便被迫开始了下一次倒回。

    相似的日子以天为单位平稳经过,可惜每日的所得都是在失去。他日日都在不断思索,他竟一时分不清所谓的对错。他在一个阴郁的午后一觉醒来后忽然有些惘然,他看着丁程鑫看书的安静侧脸,开始在脑海里夸张地随意假设实验自变量,在行进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心中一凛——他有些无奈地发现,在这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里,原来所谓的爱才是错误。

    这也太荒谬了。

    爱是最大的错误,让他一次次倒回,让他得到难以忍受的惩罚,让想要得到的无法得到,让即将离去的必定离去。

    在否认的瞬间就要离开了。

    他最后以“殉情”的方式印证了这个荒诞不经的猜想,结束了恋人死亡的最后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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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嘉祺把车停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车载电台的央广夜新闻还在播送。他抬头看见那间房间的厨房灯亮起,这是丁程鑫去厨房找矿泉水——他习惯睡到一半起床喝杯水,之后站在冰箱前再回看一遍冰箱贴贴住的明日授课内容。幼教老师的职业留给他非常健康的起居习惯,当然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以前他和助手出门不得不加餐的时候能接到他半梦半醒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看见那间厨房的灯熄灭,车载收音机里的女声字正腔圆地报时现在北京时间零点整——他成功来到了烟火大会后的新一天,马嘉祺坐在黑暗里内心寂静一片。

    整个宇宙里死去了三个他的恋人,又在最新的时间节点后诞生出新的时空,这些向后延伸的崭新时空里不再会有恋爱甚至互相认识的马嘉祺和丁程鑫——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能够见面,就一定会再次相爱。

    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此时此刻内心应该想些什么。

    他身边放着厚厚一叠分析结果和姐姐的结婚请帖,被夜风吹得略微猎猎作响。

    但所谓的喜悦悲伤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来自《基督山伯爵》

*矢富罗莎葡萄:一种一年可结三次果实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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