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击打三千下

晚安

冷沸腾至摇滚暂停(十七)【完结】

*过于温和的乐队AU

    窗外夜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鼓锤一般由远及近地落下来,随即翻腾汹涌,想要把人世都倾没在雨水之下。

    “但是妈妈最后在那天来了的时候自杀了。”丁程鑫继续讲,但表情淡淡,“我知道是因为我,可能也不完全是因为我。”

    社会的大面积恐慌让交通短时间彻底瘫痪,等他想方设法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为他留下——除了一本圣经,是妈妈以前随身携带的那本。妈妈以前告诉他“我见日光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1】。”他相信这是她最后留给他自洽的方法,不让他在接下来令人失望的生活里下陷,也可以让自己在想起妈妈的时候拯救自己。但是生活的真实好像离他越来越远,感知神经被亲手切断后,又亲手冻结出一层坚硬厚实的冰面,他在冰下游动,水温稳定风平浪静。他隔着冰面向外看,雾蒙蒙的一片,还是看不真切。

    “我以前无法原谅嘉祺,后来也不能原谅自己。之后我以为无所谓和麻木可以帮助我思考问题。可是我后悔了,我是爱嘉祺,我也在爱全部,控制着本能让我很难思考。所有人都在挣扎,我不能做狡猾的逃犯。可这确实有代价,也实在太痛苦了。”丁程鑫深深吐出一口气,斜靠在沙发上。“说出来就好多了,谢谢姑妈听我讲这么多。”他佯装轻巧地拍了拍沙发。

    黑暗里姑妈拍着丁程鑫的后背,止不住地叹气。“我不知道程程妈妈会是怎样想的,但是所有妈妈都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更何况是因为自己。”

    “而且嘉祺,嘉祺可能有做过一些很突然的事情。”姑妈说,“但他其实一直是个思虑很多的孩子,当时乐队解散,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丁程鑫身体僵了僵。

 

    早晨六点点半,窗外雨已经停了,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跌到伸出的窗台上。

    马嘉祺加油回来轻轻推开防盗门。他没想到回程时遇上了大雨,道路湿滑看不清楚,耽误了很久才回来,但他也没想到黑暗里此时还坐着一个人,在熹微的光线里抱住腿。

    “你回来啦。”他听见那个人有些慌张地说。“外面下大雨是不是很冷,我去烧点开水好了。”他的双眼还没能适应过昏暗的光线,只能感觉那个人从身边走过。

    “不用程程,你去睡觉,我去洗个澡就好。”他胡乱握住丁程鑫的手腕说。

    马嘉祺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看见眼前人的眼下闪亮,眼睛透明湿润,在日出前的时候格外清晰。

    “怎么了?”

    丁程鑫沉默片刻。“姑妈告诉我了,乐队解散的事情。”

    马嘉祺的眼神很快沉静下来,他轻轻叹一口气,缓缓升起的太阳在他鼻梁上映出一半的红光,另一半湮没在阴影里。

    “除了太傻,除了小贺,其实还有我的原因。”丁程鑫静静地看着他。

    “你那时候低血糖症状很严重,医生说再继续活动下去昏倒,会有不可逆的脑损伤。”他闪过几秒的犹豫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当时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很可惜我没能做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丁程鑫固执地盯住他,瞳孔微微发抖。

    马嘉祺静静看着他,视线没能穿过暧昧不清的光线。他叹了口气,说:“因为你会自责,把原因全部包揽到自己身上。与其这样,那你还不如恨我一个人。”

    他终于亲耳听到了他最畏惧的答案——第一千零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被证实。他们每日塑了一遍又一遍的神像被打碎,不是因为那不存在的重击,不是因为共生体的抽离,是因为信任到溢出的自以为是和弄巧成拙,是因为他因为畏惧而躲避的事物。他怀揣着恨意躇步跐蹈许久,郁结踌躇里他成了加害者,也诞生出了受害者。

    窗外的太阳终于升起,橘红色的光芒穿过整间屋子,空气是冰冷的,但仔细摩挲光线,还能体会到温度。空气里出现了丁达尔现象,灰尘在光束里下降飞舞,如同高空落下的巨浪,又被吹拂到高高扬起。

    “嘉祺,你早就计划好了对吗,你久久不愿告诉我,你又让姑妈告诉我,你不愿意亲自给我解释,是在报复我,为了让我内疚,让我伤心,是吗。”他垂下头,声音发颤,呼吸不稳。

    马嘉祺看向他,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让他看得明白清楚,让他抑制不住地难堪心碎。

    “没有的程程。”他说,“我带你来找姑妈是担心你为难自己,有关你的所有事情都被我打乱成一盘,我没有任何计划,否则我不会这样弄丢你。 ”

    “但我其实不想你早早地原谅我,你原谅我,很快就会不记得我。”

    “我怕你忘了我。”

    丁程鑫靠在走廊门框上,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沁出,流经手腕:“怎么可以这样呢。”

 

    马嘉祺在乐队解散以后的一个月都保持着正常的衣食作息:他以为地球是圆的,世界有边界,乐队重组是迟早的事情,他怎样都能找到丁程鑫。但当他茫然地坐在异国他乡的火车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小镇青年带着耳机听音乐嚼口香糖时候,他忽然觉得世界实在太大了,人和人之间过于相似但又联系微弱,他这才开始有些恐慌地意识到:他好像找不到他了。而自己就像是体型巨大的动物,脑神经离身体其他部分太远,痛感传输太慢,钝刀割肉鲜血淋漓却可以亲眼目睹而视若他物。但在长途跋涉后恍然大悟到痛苦已经三个月过去了——JOJO变成了心头的一小道伤口,他的苦痛比其他人更要持久。

 

    早起的孙阿姨在卧室找出一盒指甲油,精心挑出三个颜色并排放置在桌面上。她捧起自己的手背,仔细端详:依旧洁白,但有些皴皱和老年斑,指甲两侧有修剪不完的倒刺,青色的血管埋在皮肤下,略微浮起——这早就不是一双年轻人的手了。客厅里倒是有两位年轻人,年轻人们的皮肤平滑有光泽,可反而透着股破碎的心酸。她偏头看向也已经醒来的柯柔,耳边的枕巾已经被打湿,叹了口气,阖住掌心。

    三天后,他们在姑妈的催促下和她们道别,即将驱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临走前孙阿姨还记得叮嘱记得她的紫色大卷假发,拜托他们在她死之前一定要买到。姑妈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让她不要随便拜托孩子们,什么死不死的。

    轮到姑妈和他们道别时,她抬手顺顺马嘉祺的头发,又用干燥温暖的手牵住丁程鑫,很久没能言语,只是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们。“以后都要平平安安的,姑妈也会努力和孙阿姨一起,平平安安的。”姑妈干咽一下,低头想想,又松开手。“我看着你们走,路上一定要小心。”

    丁程鑫穿过车窗向她们招手。

    他们的车拐弯离开一幢幢低矮家属楼,绕开树坑和花池,经过路上采买生活用品回来的老人,直到她们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他们离开了这片老式小区。

    马嘉祺握住方向盘,车辆上下颠簸,喉头滚动几下。他们久久没能言语。

    他们谁都知道以后很难再见面了。 

 

    路上他们开车路过几座城市,经过挖掘到一半的大楼基地,下水系统,和幽深巨大的人造天坑——是在为地铁通行做准备。巨大的吊臂还悬挂在那里,在地面留下一长串阴影。桥洞下的天蓝色临时房里还住着人,门口搭建起的简易炉灶飘着白烟。

    最后他们开到了海边。

    由于小行星的逐步逼近,潮汐受到的引力系统发生改变,潮汐运动越发地紊乱,海岸线被不断侵蚀得向后倒退。等他们赶到最后的那场音乐节的地点时,可以看见海边沙滩旁便矗立着高层建筑,大楼的阴影下支起无数个小小的水果摊,空气里弥漫着热带水果的甜蜜气息,有小孩子在沙滩上来回跑动嬉戏。

    远处有小孩追着他的自制塑料飞机跑过来,迎面撞进了马嘉祺怀里,被他扶起来。丁程鑫环顾周围没有一个大人,才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小朋友开口说爸爸在天上飞。

    丁程鑫揪住眉毛看着他,小朋友你这样不配合我们很难办啊。

    一会远处终于跑来一个年轻女人,气喘吁吁地说:“爷爷您能慢点飞吗,我跟不上了。”又抱起孩子起身谢谢他们。

    丁程鑫看着小孩圆圆的后脑勺,实在忍不住,“不客气不客气,但是小朋友怎么刚刚说您丈夫在天上,我们没能反应过来啊。”

    “哦他爸爸啊,他爸爸的确是在天上。”年轻女人抱起孩子,狡黠地笑笑,“想听吗,你想听的话,你可以先用一个故事交换啊,不允许说我有一个朋友。”

    “那我们有一个乐队……”丁程鑫开口说。

    “不行不行不想听,你们还是我有一个朋友吧。我叫敏敏,好了可以开始了。”敏敏捂住小朋友的耳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那我有一个朋友,性格有点像你,但是他最后吸毒死了。”马嘉祺面色平静地说。

    “我靠还有小孩子在诶,你怎么说这么恶毒的话。”敏敏竖起指甲压在嘴唇上,“但是后来怎么了。”

    “后来那些起哄吸毒的夜店客人赔了五十万,这些钱被他如愿以偿用来治疗他朋友的病。之后五十万又很快花完,再往里扔钱也没有办法。他的朋友之后渐渐没法说话也没办法动,但是可以记住他。”

    “啊……”敏敏有些伤感的叹口气,“怎么会这样子。

    “骗你的,我刚刚编好的。”马嘉祺说。

    “编的也有骗到我啊。好了,那该我讲,其实我的丈夫是宇航员。”

    小朋友重复一遍,宇航员!

    “那天以前他在太空基站上,之后他也不会回来了。”敏敏又摸摸孩子的耳朵,“这是他留给我的祖宗,我是他孙子。”

    小朋友重复一遍,孙子!

    “所以我会永远爱他啦。”敏敏眨眨眼睛。

 

    “你之后讲的都是真的吗?”丁程鑫在敏敏离开后问他。

    “我找到老谢的时候,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他说,“而且老谢,老谢她也和太傻一起走了,她走之前和敏敏想的一样。”

    敏敏风风火火从远处跑来,从自己的水果摊上抱来两个芒果,又谢谢他们讲了新故事,她好久没有听过了。

 

 

    他们拿着两颗切好的芒果坐在楼梯台阶上,手边一侧是他们停好的汽车和画好的停车线,马路一直延伸进海里直至消失不见。芒果吃得他们满手甜腻的果汁,丁程鑫伸开五指,朝着快要落下的太阳比划一下。“我感觉要比以前大一点。”

    “没有啊,怎么会大一点。”马嘉祺说,“一会倒是能看到两颗月亮。”

    丁程鑫低下脖子点点头,把手浸入海水里,“好嘛好嘛。”

    “我以前有看过妈妈留给我的圣经。她以前说我见日光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但是你猜,后面一句写的是什么。”

    马嘉祺从海水里捞出他的手,见丁程鑫一直看着他,思考三秒后才说:“是什么?”

    丁程鑫满意地点点头,“后面写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她有在“弯曲的”下面用铅笔细细地画了一条线,然后写标注:”他的手在空气里点两下:“网络用语,形容喜欢同性的倾向。她好认真哦,那页的字迹被她摸得颜色都变浅了。”

    “妈妈的圣经扉页被她用粉色彩铅写爱人如爱己。姑妈告诉我,妈妈不会让孩子单独留在人世间受难。我很早以前也在想,妈妈的事情,其实不光是因为我。”他又偷偷把手伸进海水里,“还是为了我。但我也没有办法去知道了,谁也不会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我这两天想了很多事情。嘉祺,我其实一直知道你的,你说有了目标就会留下来,但是目标实现了,你就会很快离开。”他停顿一下,“以各种方式离开。你和老谢一样,老谢和敏敏一样,你们都一样。我以前觉得自己好绝情啊,但绝情的怎么会是我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就是,为了把你留在这里,我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和你一起。”

    远处有体型硕大的金毛跑过,为了追逐一颗马路上滚动的椰子冲进了海水里,在海水里游动了几米后竟然咬着椰子游回来了。丁程鑫想得出神,又觉得眼前的又可爱又害怕,没注意听到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什么?”

    “我说,我不会离开,因为我又失策了。”马嘉祺偏过脸看向他,看向他的侧脸,那里有几颗他熟悉的小痣。他伸手轻轻抚摸过那几颗小痣,又握住他沾着海盐颗粒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无名指。

    丁程鑫坐正,拍净手心里的盐粒,睁圆眼睛看向他。

    “因为你现在有可能会不记得我,所以我必须得留下来。”马嘉祺把因为所以两个词咬得很重。

    太阳下山了,天空呈现出瑰丽的粉蓝色,流淌在海水之上,结束在公路的尽头。两颗半透明的月亮出现在天空,闪着不同的光辉。

    “你怎么这个样子。”两颗闪着光辉的满月渐渐变成了两牙甜蜜的新月。

    “我是哪个样子?”马嘉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丁程鑫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那可不可以这样,我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和泗旭说一声,你也稍微等等我。”他起身离开,在汽车后备箱研究半天,又很快回来。

    “好了。”他拍拍手坐在沙滩上,和丁程鑫一起,看着远处有骑单车的人栽倒在沙子里。

    车里的电台很快响起泗旭的声音,从敞开的车门那侧传出来。

    “今天我们捡到了一条很重要的小道消息,时间有限,所以和很多天收到的那封信一起告诉大家。首先,我们找到了我们最小的键盘手小贺,大家可以坐在你的信号接收器旁边,为我们终于出现的小贺响起最崇高的掌声——好的,之后我们可以直接进入点歌环节。嘉祺JOJO我知道你们在听,没听到的话我下一条再讲一遍。今天本来是Everything will flow,但是我没有找到碟,所以现在我们换成披头士乐队的In My Life,来顺便祝福我们大概,或许,可能,又在一起的嘉祺JOJO。”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丁程鑫激动得拍拍他的胳膊。

    “不可以告诉你。”马嘉祺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那好吧,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再重新宣布一遍,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正式和好了。”丁程鑫拍拍手里的沙子坐直,和马嘉祺握握手。

    “从现在到什么时候。”马嘉祺撑住下巴看向他。

    “不会很久的,只有几个月了。”丁程鑫靠在他肩膀上,看着沙滩上的人们一个个离开。

    马嘉祺握住他的小拇指,片刻后又攥紧他的手:“时间确实不多,但也没有关系……”

    他们可能会像现在这样,也有可能会分开;他们可能会正式重组乐队后大吵一架,可能会去重新拜访父母,可能会看见很多心碎的事情,之后去再次面对一些真实。他们也可能会抱着现在的问题和任务,有一些新的意义要去探索。但他们不会有孩子,所以不必告诉他现在生的意义是什么。

    然后在几个月以后,在那颗带着目的地运行了许久的小行星撞击以后,都真正意义上地瞬间彻底消失。

   

    格鲁什科夫临终前安慰他的妻子:别担心,我们地球的光会到达遥远的星系,在每个太阳系中,我们都重生,所以————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悲伤和万华共生的宇宙里,他们获得了爱与永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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