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击打三千下

晚安

冷沸腾至摇滚暂停(四)

文中涉及到的所有乐队,歌名与专辑名均可以被查到(除了我编的)。

抱歉这章隔得有点久。


    丁程鑫盯着他眼里源源不断但又忽闪忽现的难过感觉难以理解,他倚在墙边的柔软抱枕上,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他又平稳波澜不惊的面孔。

    手里的法兰西绒抱枕手感惬意,他把那些浅蓝色的细小绒毛拨向一个方向又拨回去,在抱枕上画了大大小小的几个互相连接的圆圈又用手心抹平。空气里是没能散去的咖啡豆味道,湿度宜人舒适,甚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丁程鑫在精神漂浮的时间里来得及抽时间去想一会得把窗户打开,现在屋子里怎么有点让人缺氧。

    他转过头把视线从窗户上移开,看见坐在对面的人又说了一句话。精神被滴管倒吸走的时候他又看见那些难以理解的伤心难过被迅速蒸发走,马嘉祺的神色又恢复到空荡荡一片的状态。

    他以为时隔如此久再次见到他会产生一些不可抗的羞耻情绪,那些情绪或许会给他现在平稳安逸的生活带来一些正面或是负面的变化,让他纠结于人类情感的多变和脆弱性。但他神色如常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可惜没能产生任何一毫升多余的情绪。他有些激动于暴乱结束后他还能继续活下去,有些喜悦于他过于敏感缜密的心思没能让他在得知末日来临前选择自杀,甚至在这样的时间段能见到他有与朋友久别重逢的感动。但他从未想过隔着车子挡风窗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大脑里那个不可告人的区域会如此的平静,像是在小学暑假的一个气温燥热的下午,看见送牛奶的阿姨把明早要被妈妈加热倒进玻璃杯的牛奶放进门口的邮箱里。之后她会背着那口硕大绿色单肩背包迅速噔噔噔地下楼离开,他也从那个小小的猫眼里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观察。

    在下一个瞬间里他又以为自己会有些庆幸,庆幸过去也只是过去,唯一意义非凡的一点也只是因为发生在已经被给予了定论的时间点上。但此刻过去和记忆好像忽然被卸载了所有力量,轻飘飘地扬起在风里,而那些被风吹来的情绪里只夹杂着疑惑和莫名其妙,让他像和见到昨天偶然碰见的水果小贩一样自然地同他say hi,再感叹于暴乱后幸运生存下来的生命,感叹每一位能在这样的时日依旧能坚持生活的同类。过去和记忆变成了一个普通物件,被端正地摆放标记好标签放置在能被看得见的桌子上,但好像也止步于此了。他甚至为这份莫名其妙感到有些不忍心,可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久别重逢明明是一件终要如期而至的事情,他隐隐之中有所预感——也可能是早期的期望被他潜移默化里催眠成了自以为是的预感。他起初不愿再次提炼出来这条并不怎么如意的发现,到后来竟然也懒得再去追究——追究也丧失了所有的意义。在搬来活动板房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忽然多出了很多时间去思考,思考一些自己在这样年轻的年龄再往前一些的时候喜欢去仔细思考的事情。比如生命是否有长短,意义本身是否有意义。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丁程鑫不知道这样的思考能为他带来多少轻松快乐的时刻。但在末日来临以前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让人满意的静止状态,就像两年前他和马嘉祺一起写的那首歌一样。【1】


    他听见马嘉祺用征询意见的语气问他:“你愿意吗?”

    我愿意什么?丁程鑫忽然回过神来看向马嘉祺。

    马嘉祺从钢丝床旁边坐直看着他,小腿下面的耳机被无辜地摁到了“+”声音渐强,耳机里嘶嘶啦啦的电流声响到最大,是科本在声嘶力竭地唱“A Denial”【2】。

    “我是真的没有听到。”丁程鑫拍拍手心清理掉所有的饼干碎渣到垫着的一张餐巾纸上。

    “我想重新组回Color In The Wind。”

    丁程鑫在正式听到邀请后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情绪,他有些讶异自己在听到后竟然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和不受控制的激动,但他来不及思索各项情绪名目下应该被列出的原因一二三四,很快被愤怒和难以置信填满淹没。

    “我不愿意,马嘉祺,当初是你说的解散。”他念出了他的大名,这是他在生气时候的习惯。“我为什么要愿意。”

    “地球完蛋了你就会回来,程程,这是你自己说的。”马嘉祺把耳机拔掉停止了iPod耳机声嘶力竭的嘶吼。

    丁程鑫听见从耳蜗连接到眼窝的一条线上开始嗡嗡地震动,他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复杂的情绪,像小学作文里的“打翻了五味瓶”。那瓶名为“羞愤”的胡椒粉瓶纷纷扬扬地撒下粉末,再旋转降落下来开始一点点刺激灼烧,留下一片辛辣的痛感。他发现自己被时空跳跃传送到了两年前的排练室里,他们站在那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下关于排练吵架。那个鼓手嘉祺会在手里转鼓棒状似无意地一句句反驳他,他会一句句否定回去,之后他们又会像无事发生过般达成最后的一致意见。

    两年前他在离开以前发狠指着马嘉祺的鼻尖说,想让他再回来,除非地球哪天完蛋。


    丁程鑫在那个乐队解散的夏天听Nirvana,反复听那张封面是婴儿钞票蓝色游泳池的专辑【3】,在网上批发成箱的柠檬苏打水,完成最后的毕业答辩,去乐器店订购了一把吉他打算从头学起。

    他帮敖子逸和他的朋友做了很多无偿的beat,去超市买清洁液打扫客厅,清理卫生间的洗手池和镜子,再叫上敖子逸戴上棒球帽出没于各个livehouse和音乐节里。他偶尔会被乐迷认出来让他签名,或者干脆抱住他痛苦惋惜得大哭说他会永远记住他们的,但最后都被他巧妙地逃掉。他们在海边用大排档的音箱放Nirvana版本的Seasons In The Sun,去租车行租来高配摩托行驶在去隔壁市的公路上,再赶在上班早高峰回来吃到早餐摊第一锅炸油条。他当时觉得自己快活极了。在光线昏暗的livehouse的观众池里他看向一片黑暗大声问敖子逸:人终有一死,地球也有一天会完蛋,对吧?敖子逸背过舞台上过于嘈杂的吉他声捂住耳朵大声告诉他没错。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开始迅速泛酸的鼻窦说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大家都好好活着呢地球完蛋个狗屁。

    但是地球好像真的快要完蛋了,这可真他妈有够滑稽的。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丁程鑫放下手里的抱枕。

    “我开玩笑的,马嘉祺叹了一口气消散在空气里,“都看你,我会等你做决定。”

    丁程鑫深呼吸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摇摇头又缓慢眨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丁程鑫以为自己太久没有眨眼睛,眼球干涩极了,视觉上看应该红了眼眶。直到他看见马嘉祺慌乱的眼神又迅速起身过来他才猜到,自己此时应该是流出了几滴眼泪。但这几滴泪明明没有包含百分之几其他的情感浓度,更何况在现在这种时候他又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在意这种事情。他看着马嘉祺的不知所措和慌张不知其所以然。

    “我只是眼睛有点干,”丁程鑫抹去挂在下巴的那滴跋山涉水后已经半干的生理泪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坚定地直接拒绝。

    “我会仔细考虑你说的事情。”他迂回地绕开了最后的答案。

    他看见他眼底里的情绪又迅速冷却下来,板结成一块块形状规则的固体——他从未发现自己如此擅长解读马嘉祺的眼神含义。

    还是说他现在不自觉得变得难以掩饰。


    马嘉祺并没有提在等待的期间他打算住在哪里的事情,丁程鑫礼貌性地问他用不用和他住在一起又被他客气地拒绝,又让他记得晚上锁好门窗否则冷气会进去。他在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识趣地笑笑又同他说晚安。

    夜晚的草场一片漆黑,湿气像胶质一样黏着在所有经过的事物上拉扯出长丝。末日来临前减少的大量城市灯光让夜空恢复了原有的黑暗浓稠,星星密密麻麻地让人产生被陪伴的错觉。幸运的一点是这些正在反射太阳光线的恒星不会对地球产生任何威胁。但可惜这些迷人光线不是来自当下而是漫长到令人生惧的过去——能看到的现在来自于过去,我们在为已经失去的事物生出不可救药的感怀。

    马嘉祺站在远处摁了一次车钥匙,车前灯在不远处闪了两下,照亮了两侧的景物。他忽然觉得有趣,又反复锁上解锁摁了几次。他的车子站在远处就像等待他的小狗一样一次次应和他——他不仅有地方可去,他也是在被等待的人。他缩进车子后排盖上所有被带来的衣服,眯着眼睛看向那间活动板房里漆黑一片,但他猜测丁程鑫应该还没有入睡。他把双手垫到头下短暂地冲当枕头,看着车窗外漆黑一片像是失重漂浮在宇宙里,让他有时间开始继续回想。


    乐队解散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作为乐迷口口相传的新闻里的罪魁祸首他接过几通死亡威胁电话,也收过几次装小动物尸体的快递,最后都以去警察局报案做记录为止。但这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在完成所有未完成作品的备份以后离开了住所,他买下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兼住所,他接到了一份新的单子。他在离开前找打算在大学继续教书的泗旭吃了一次饭,他把泗旭作过的词和他发在官方博客上的照片做成册子送给他,他们又互相祝福日后好运。他送给乐队最早的成员也是准大学生小贺一台Studiologic SL88 Grand【4】,建议他以后可以尝试作曲。

    他结束了告别以后消失在工作室里,从开始到结尾保持着一种半腾空的状态。直到收到第一笔打到账户上的版权费的那天他才忽然意识到已经十月份了,距离上次见到丁程鑫已经过去了半年六个月,他没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也没能和他拍作为他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张照片。乐队解散以后他没能再次见到他,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或许在剩下的很多个六个月里也无法见到他。

    存在马嘉祺电脑里巨大曲库随机播放到了一首歌,主唱说终于忘记你的时候你出现在我梦里【5】。

    马嘉祺这才从持续六个月的半腾空状态里解放出来,成功降落。


    马嘉祺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大亮,他已经记不太清昨晚是想到哪里的时候睡着的,但狭小的后座躺得他浑身酸痛,坐直的的动作折磨了他有些僵硬的肌肉片刻。他从后备箱里翻出牙膏牙刷和矿泉水准备刷牙,在打算合上后备箱盖的时候他看见丁程鑫转身锁上门,站在远处的门口看着他。他觉得自己手里的牙刷牙膏有些滑稽,但他还是伸手朝他挥了挥说早安。

    丁程鑫背着吉他和双肩包走到马嘉祺旁边,又把双肩包和吉他扔进后备箱里。他从后备箱的双肩包里找出两块奶黄色的小面包:“我答应你。”他把后备箱盖压下去,”当初是你说的离开,但是这次是为了我自己才答应你。”

    马嘉祺站在在光线充足的早晨里仔细端详丁程鑫,阳光下他好透明,又柔和得像一小块白色的棉绒手帕。他看见那双眼睛还是像两颗甜蜜饱满的桂圆,平静又温和地看着他,像是刚从冰箱冷藏格里拿出来。他忽然在心底里生出一丝不公来,又迅速地转化变质。

    “程程,”他的语气很轻,又有些无奈。

    分手是你提出来的。

    “进车里先等会我吧,我们很快就走。”他最后这么说。


【1】我编好了之后会出现。

【2】Nirvana 《Smells Like Teen Spirit》 来自《Nevermind》 科本Cobain Nirvana主唱 

【3】Nirvana 《Nevermind》

【4】一台手感顶级的MIDI键盘

【5】Deca Joins 《浴室》 来自《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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