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力击打三千下

晚安

冷沸腾至摇滚暂停(十)

*过于温和的乐队AU


    早晨八点三十五分整,丁程鑫窝在客厅沙发里喝牛奶的时候马嘉祺正好卫生间出来。他在头发上披了块毛巾,盯着丁程鑫看了几秒后低下头擦头发,用闷闷的声音说空腹不能喝牛奶。丁程鑫在短暂的对视以后撇开视线,垂下脖颈点头用门牙在白瓷杯上磕出轻微的悦耳叮叮声,又伸手指了指茶几上装吐司的袋子,问他要不要吃。

    马嘉祺扶住头上的毛巾暂停几秒。

    “全国吐司协会说现在现存的吐司数量是三百一十二万三千零二百一十八片,平均每片厚度一点三五厘米,能吃到就是赚到。”客厅的CD机正在放Twist and Shout【1】,丁程鑫跟着节奏一边哼come on come on come on  baby【1】一边轻轻晃动身子,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牛奶。说话空隙里趁机降温的牛奶表面凝固了一层膜,缓缓流进嘴里的时候粘在了嘴唇上。

    马嘉祺饶有兴趣地继续开始擦干头发上的水分:“协会会长告诉你的吗,那他有没有继续告诉你可以去全国的哪些具体商铺购买吐司。”

    “他说在L市市中心的租书屋附近就有的卖,他还说对这个协会疑问太多的人禁止吃吐司。”丁程鑫起身把吐司包装袋口系上一根金色的塑料带,又继续窝回沙发里用两只手捧住马克杯。

    “怎么听着还有点像个宗教啊。那麻烦帮忙告诉会长一声,”马嘉祺一只手摁住毛巾又腾出一只手来点点嘴角,“这里有点奶渣。”说完后又转身拖着拖鞋去卧室,在进屋换下淋湿水的短袖以后迅速换上长袖卫衣。

    

    挂在墙上的凝聚劳动人民生活智慧的日历节气表已经被撕到了立夏,但这个北方城市依旧保持着较低的气温。街头偶尔闲逛人群,和神色匆忙参加一场又一场宗教集会的人们被迅速穿行而过的风逼迫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丁程鑫坐在窗边整理当晚的稿子时忍不住贴紧朝窗外看,竟在上面留下了几片转瞬即逝的哈气。他把玻璃上雾蒙蒙的一片拭净,拆开一小块巧克力的锡纸包装把它融进嘴里,盯着楼下蹲成一排沉默抽烟的青年人发呆,像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工作日午休时间。



    他们的电台还是办了起来。马嘉祺在路灯杆和电线杆上张贴收购车载电台和基地电台的广告,竟然真的从哪位无线电爱好者的父母那里借来了一台。“他的父母前天找上门来的,说要完成儿子的心愿。”他补充了一句。

     马嘉祺带着丁程鑫在第二天去搬运的时候见到了那对神色淡然的老夫妻。家属楼里的水泥台阶被磕掉了几大块,拾阶而上的时候有点困难。门口贴着“一帆风顺年年好”的对联,丁程鑫看见门口贴着的属相在心里算了一下,竟然是今年新贴上去的。

    那台基地电台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客厅里的光线因为关上的一扇起居室的门而有些昏暗,靠窗小桌子上的香炉里飘出来的香烟让空气难以流通。

    靠在那扇门旁边的母亲先出声说了句拿走吧,声音沙哑,昏暗光线里神色有些倦怠。

    “要不您再考虑一下。”片刻沉默过后马嘉祺先开了口。

    “他也不回来了,放在这也没用,你们拿走吧。”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嘬了一口烟嘴,尼古丁和着从香炉里飘出的香烟旖旎地互相缠绕,溢满了整个房间。

    丁程鑫转过头看见马嘉祺的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眼神冷了下来。“这台电台是您儿子当时用的吗?”

    “他没用过,这台是我们一年前买回来的。”父亲摁灭了烟头,“多丢人,那么大小伙子不出门找工作,说要考证搞这个,能有什么出息。”

    “那您怎么还是买回来了?”马嘉祺的语气冷冰冰,语气竟然渐渐带了不知所然的拷问意味。

    “想着他喜欢,说不定哪天能回来看看我们。”母亲从门板上起身,腾出了些光亮,让他们这才看清桌子上的小香炉后面还摆了张年轻人的黑白照片。“那天,”他们把地球的宣判日叫做那天,“他发了好长的短信,说对不起我们,但是他受不了了先走一步。”母亲的语气搁浅在一条干枯的河床上。

    “你们拿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留得太久了还会怪我们当初怎么不早点买回来,别真的不会来看我们俩。”

    

    回到车上以后,丁程鑫从后视镜里看见马嘉祺搓了手里的那把车钥匙许久,眼睛有些出神地盯着方向盘上的一个点。他伸手转过后视镜的方向,让马嘉祺也能看见自己,“怎么了?”

    “我看着他们想起我的父母。”马嘉祺侧过头,眼神里竟然泄露出了一点点茫然,又双目空空地抿嘴笑笑。“他们好像是听了什么宗教的说法,我看桌子上摆了很多小册子。”他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又问他的母亲怎么样了。

    “她啊,”丁程鑫把目光投向后视镜里马嘉祺的侧脸,语气轻飘飘很快消弭。“她在一年前说自己不得救赎,过不了末日审判,自杀了。”

    空气在上方凝滞,随后又粘稠缓慢的流动,腐蚀烂一片金属皮。

    “抱歉。”他缓慢地看向他,像是一艘驶过北冰洋浮冰区的邮轮。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丁程鑫转过头看向他,从左向右一厘厘看过眼前的这双眼睛——里面的震惊无措是海上浮动的雾气,在最深处是暗自涌动的悲哀。

    记忆是由错觉构成的,我们难以探索到事物的本质,我们留下的只有感觉而非可以重新定义的事件。我们在虚空之上感怀,在虚空之上构造,结出了摇摇欲坠的巨大果实。但是那些或许稀薄或许浓重的虚假感知构成了我们所拥有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事物,成为了我们深夜痛哭或是惆怅的原因。

    二十一岁的丁程鑫尚且想不明白一些事情,又捧着饱满的心脏献祭式地做了决定。等到二十三岁明白后真的收到了惩戒时却心脏缺血麻木一片。痛苦和厄运似乎永远降临在命运里,但他是真切地明白了吗。

    丁程鑫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搓过眼前男人的眉骨,眼神轻缓平和,像是在一遍遍地安抚他宽慰他,“没关系的嘉祺,和你没关系。”




    电台正式开办前一周的傍晚,他们开车去附近已经默认被荒废的X市,陈泗旭扬言说有办法带他们找到合适的碟片。

    那辆被砸凹进去车顶的汽车行驶一路扬了一路的沙子——风沙肆虐的城市让凹陷里一个月的时间攒出了一个沙坑。

    车里面坐着的人是毫无知觉的,直到他们行驶在高速上,被一队穿着骑行服的人吐完嘴里的沙子骂,说他们偷偷摸摸拉沙子给自己修坟头啊。队伍打头骂得最大声的人或许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又忽然噤声。

    马嘉祺放缓车速还没来得及打开窗户看看是怎么回事,就看着车队贴着车门一侧快速骑行离开。丁程鑫赶在车速放慢问他们骑车去哪里啊,队伍最后面的人抒情地说寻找地球尽头。他又迎着风大声问他地球不是圆的吗,那个人用脚撑住自行车,拉下巨大的苍蝇墨镜说用得着你说吗。

    丁程鑫悻悻地缩回车子里,说他们好神经脾气好大怎么和太傻一样。说完后又飞快地垂下眼睫,抿了一下嘴唇。


    他们一路经过了一片戈壁滩和一片树木高大但细瘦的经济林,看到高速路口收费站的时候天已经黑透。X市原本的高速路出口收费站塌了一半,城市名称的第一个金属丝做的字侧倒在一边的水泥块上。泗旭下车手动扶起来收费站的过车杆,摆手让马嘉祺把车开过去。“不开过去难道跨栏跨过去吗?”泗旭盯着丁程鑫关切的眼神快速上车搓了搓手心,“沿着这条路一直开,看到麦当劳的标志右拐,然后我说停就停。”

    车最后停在一家唱片店门口,上面被用红色油漆写了大大的出租二字。隔壁看招牌是家卖油条豆腐脑的早餐店,再旁边是一家叫做“恋恋星空”的精品店,隔着马路远一点的地方是家文具店,门口的楼梯被砸出了内芯里的砖块。店门口立着的广告牌上写“欧美”“日韩”“内地”“港澳”,看着像家出售成人音像制品的店。马嘉祺站在店门口抿了抿嘴,问泗旭电台是想再单独开一个唤醒生活热情的成人栏目吗。


    

    他们抱臂站在门口盯着那块广告牌许久,丁程鑫最先出声问他们怎么进去。泗旭被冷风吹得吸了吸鼻子,换个姿势抱臂说没想过。

    车里面的音箱在放Don't stop me now【2】,声音被调到最大,唱到“我在天空燃烧”时出现刺啦啦的电流声。整条街道安静得只有夸张得只有摇滚乐声。他们最后还是人手拿了一块文具店门口的砖头,玻璃清脆的碎裂声配着don't stop me now【2】,看着是某个喜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冷风刮过街道,又刮过玻璃窗的破口,把人吹得轻飘飘得像是快要跳起舞来,把破口吹得呜呜发响。马嘉祺在看见巨大鲜红的“出售”两个字被敲碎上半部分,扭过头和丁程鑫对视以后没忍住大声地笑出来。

    出口个狗屁啊,打口碟是人类唯一的出口吗。

    “我们在做坏事哦。”丁程鑫忽然停下来说,砖块在手里被欢快地上下抛动几次。

    “会有报应,所以要小心一点不要划破手了。”马嘉祺退后几步,让他们离窗口远一点,又扔铅球一样把砖块扔向最大块剩下的玻璃。砖块甫一撞上便碎成了一地碎渣,风把剩下的齑粉扬起,顺着方向呛得正要张口的马嘉祺咳嗽不停。丁程鑫看见以后开心得笑到打嗝,又被四散的粉尘呛得打了喷嚏。

    “马嘉祺你怎么菜成这样?”丁程鑫跑到离马嘉祺身后一米的地方,又精准地把砖块扔进了硕大的的破口里。

    泗旭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让他们两个再浪费砖块就一会手动把玻璃掰开。


    玻璃窗最后被他们竞赛式地砸得稀烂,散了里里外外一地玻璃碴子。店里的碟片摆得杂七杂八,但数量上竟然出乎意料地充足。老板离开前匆匆忙忙带走了几张,地上还散落着几张摊成一长片的歌词本。马嘉祺特意抬出立在门口的音箱,皱着眉头研究音箱背面缠作一团的插线。老板在音箱上贴了张封条,仔细看看上面写着“偷音箱者(我)操你妈”,再仔细看看还是被“死全家”涂黑以后修正过来。

    “老板挺善良的,逻辑也很严谨。.”丁程鑫抱着光碟蹲下来看了一眼说,又告诉他泗旭真的在房间里面套着的小房间里找出来了几盘光碟,“老板钱路好广,不仅有AV还有GV。”


    

    他们又如法炮制地去少年宫楼底下的乐器行偷来了几把落灰的吉他贝斯,架子鼓因为尺寸被安排到了以后。难得的体力劳动过后他们并排坐在乐器行挂小提琴的墙下面,灰尘漫天里费劲地点着了世界限量的烟。

    “坐在木质乐器下面抽烟,可真行。”泗旭伸手拍了拍头顶的琴箱。马嘉祺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又伸长胳膊在很远的位置夸张地抖了抖烟灰。

    火光明灭里丁程鑫看见马嘉祺双眼又开始放空,无声地吐出一口烟雾淹过了眉骨和鼻梁。丁程鑫问他在想什么,马嘉祺转过头看着他,没拿烟的手靠近他的眼角用手指关节撇开了一点汗。

    他看见微弱光线照得丁程鑫睫毛湿润发亮,眼角被汗水浸得通红。马嘉祺笑他怎么这么容易出汗,他舔了舔上嘴唇转过头说:“因为新陈代谢很好啊,新陈代谢很好就会有很多汗。”

    “新陈代谢真的这么好就好了。”他又接着说,天生红润的嘴唇放走了一小股烟,像是一碟用干冰保鲜的樱桃。“这样就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心难过。”他眯起眼睛朝马嘉祺笑笑,又被烟雾遮掩,在脸上投下雾蒙蒙的阴影。

    泗旭抽完了手里的烟起身离开,起身拍掉浮灰走到乐器行里面的仓库里去找拨片。

    

    马嘉祺靠在墙上折起腿,把拿烟的手搭在膝盖上:“程程你说,如果我一首都写不出来怎么办?”

    “我说以前同现在没区别实在太轻巧,”他说,“我害怕自我重复,没有区别也没什么改变又不是好事情。但是重复过去,”他抖了抖烟灰,“重复过去太难了。”

    丁程鑫深吸了一口气又歪过头,把好猫换到了右手,“所以说我们要加油,是加油吗?”他又咬咬嘴唇,乳白色的烟从嘴角泻出来。“算了还是说顺其自然好了嘉祺。我们很快就要做电台,我要想通一些事情,你也要想通一些事情。”他在昏暗里被马嘉祺攥紧了右手腕,时间静止里没有别的动作。

    这座荒废城市的楼顶有几簇点燃的火堆正彰示人类生活的痕迹,透过店门口还没被敲碎的玻璃看星星点点地成了人造的红色星辰,在黑暗里一闪一灭。

    “烟头快要燃尽啦,别烫到你的手。”丁程鑫轻轻晃动手腕从马嘉祺的手心里离开,碾灭了烟头。



【1】The Beatles 《Twist and shout》 《Please Please Me》

【2】Queen 《Don't stop me now》 《Jazz》


评论(1)

热度(8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